哲学是时代精神的精华。新中国第一代哲学家,以世界眼光,致力于中西文化交流,悉心阐发弘扬中国哲学精义,新中国哲苑因他们的慧泉而百花竞放,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因他们而增添丰富的学术底蕴——
冯友兰(1895—1990年)是二十世纪中国著名的思想家、哲学家。他的著作“贞元六书”(《新理学》、《新事论》、《新世训》、《新原道》、《新原人》、《新知言》,1939年至1946年出版)和“中国哲学四史”(《中国哲学史》两卷本、《中国哲学简史》、《中国哲学史新编》(未完稿)、《中国哲学史新编》修订本,完整的七卷本),奠定了他在中国哲学史界的宗师地位。“中国哲学四史”,是不同时期写作的,反映了作者的不同心态,总体上看,“四史”真实反映了他探索哲学的过程。
要创新,就需要探索。只要探索,就会有失误。毋庸讳言,冯友兰先生的著作确实有一些失误,如《论孔丘》,曾经发行量极大,书中说孔子的认识论是唯心主义先验论。我就有一本。我曾写过一篇《孔子的认识论就是唯心主义先验论吗?》,用马克思主义的观点对之进行质疑商榷。许多人为贤者讳,虽知有误,也不批评,或者碍于师生情面,或者其他原因,都不敢涉及。有人对《中国哲学史新编》不满意,也想否定,提出“三史说”。问题是:没有《中国哲学史新编》,哪来的《中国哲学史新编》修订本?《论孔丘》、《中国哲学史新编》是否都收入《三松堂全集》?学术是天下之公器,大家都是为了追求真理,都在探索,哪能避免错误?人非圣贤,岂能无过。实际上圣贤也会有失误的。人类的历史是历史学家写的,个人的历史却是自己描绘的。已经成了历史,谁也否定不了,谁也涂改不了,就应当保留它的真实性。任何想涂改与否定的企图都是错误的,徒劳的,不必要的。
1992年11月1日晚,我拜访张岱年先生。张先生谈到他与哲学界名人的治学特点。他说:“我的路子与冯友兰先生相同,重视占统治地位的哲学,差别在于他重视唯心论,我重视唯物论。侯外庐则重视异端思想。”
同年12月18日我拜访任继愈先生。我主动询问他对学术界名家的看法。他认为冯友兰有概括能力,如说名家分“合同异”与“离坚白”,被学术界普遍采纳。张岱年治学严谨,解说精当,但没有高度概括与通俗表达。冯与政治靠得太紧,后来九十岁时觉悟了,“朝闻道,夕死可矣。”第七册(指《中国哲学史新编》修订本)就是觉悟的产物。侯外庐对马列主义了解比较多,中国哲学方面,书多,论少。冯友兰的学术特点是重视精神境界,思想深刻,关注社会,热心政治,语言通俗,深入浅出。
许多人认为冯友兰先生“与政治靠得太紧”。这种说法的背后含义却不尽相同。西方的学者认为冯友兰与共产主义靠得太紧,海外的一些学者认为冯友兰与共产党靠得太紧,中国大陆的一些学者认为冯友兰与政治形势发展靠得太紧。西方学者是由于冷战思维给他们造成的偏见。海外学者特别是台湾学者是因为国民党的宣传留下的印象。最典型的是北京师范大学原校长陈垣先生是最正派不过的学者,由于晚年加入中国共产党,也被台湾某些学者认为“晚节不保”。中国传统哲学的主流是求善的政治哲学,历史上主流哲学家都是关注社会的政治哲学家。儒家主张推己及人,“修身、齐家”不就是为了“治国、平天下”吗?
冯友兰先生曾说:“《周易》乾卦的《文言》说:‘修辞立其诚。’我们说话,写文章都要表达自己真实的见解,这叫‘立其诚’。自己有了确实的见解,又能虚心听取意见,改正错误,这叫走群众路线。如果附和一时流行的意见,以求得到吹捧,这就是伪,就是哗众取宠。”(蔡仲德著《冯友兰先生年谱初编》第530页,1973年12月3日,河南人民出版社1994年11月第一版)冯友兰说话写文章,都注重说真话,坚持“诚”。在近一个世纪的生活中,他经常地否定自己,力求进步。冯友兰先生九十岁时,跟祝寿的朋友与弟子们说,《庄子》的话:“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,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”(《庄子·逍遥游》)可以作为自己的座右铭。这是一次新的感悟。不管一生经过几番曲折,最后能够认识到理论坚定性的重要,也是难能可贵的,“朝闻道,夕死可矣。”我的结论:冯友兰先生不是完人,有缺点与不足;也不是普通人,是著名的哲学家,中国哲学史家,是中国哲学史的集大成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