引自《中国社会科学报》
茶座,犹茶馆,是一边喝茶,一边聊天的地方,哪有闷着头只顾喝茶而不说话的地方呢?虽说“食不言,寝不语”,一边吃饭一边说话,容易呛着人喷饭,不利于消化,很不卫生。根据巴甫洛夫的信号系统学说,用餐时不该胡思乱想,不该听音乐,更不该看电视,只能一心一意地吃饭!但毕竟没有人说“茶不言”呀!这么说“语言茶座”一名中的“语言”二字就是蛇足了?不!君不见“音乐茶座”、“棋艺茶座”、“股票茶座”、“麻将茶座”之类,那或者是一边唱歌奏弹,一边喝茶,一边下棋,一边喝茶……照此“一边……一边……”来推论,“语言茶座”除却茶座不言语,此名必涉语言学了。百川归海,川水是你见到的身边的外物,大海的水使你分不清是哪条川的水,认识水就是你要分析大海里的水之一般,不是去认识这条河川、那条河川里的个别的水,“大海里的水之一般”是语言, 河川里的个别的水是言语。如果哪家“语言茶座”要插个标志旗,以和“水村山郭酒旗风”媲美,那就给绘上个“百川归海”图吧!
“茶座”何义?汉语词多可见词明义七八成,原因是词义往往是词素义的叠加。“茶座”大概是“喝茶的座位”吧!但要认真理喻起来,也不那么简单。《现代汉语词典》分了两个义项,一是“卖茶的地方(多指室外的)”,二是“卖茶的地方所设的座位”。《汉语大词典》立一个主义项是“茶馆为卖茶而设的座位”,引张天翼《温柔制造者》“那些茶座都已占满了人”为证;立一个修辞义次义项是“亦指代茶客”,引老舍《茶馆》第三幕“进来二百多茶座儿”为证。《现代汉语词典》的第一个义项的举例是“树荫下面有茶座儿”,肯定是有活语言依据的。如要给“卖茶之所”找个历史语言证据,最显豁的有清代陶保廉撰《辛卯侍行记》卷一:“于道旁设茶座,邀往话别。”这一用例与《现代汉语词典》的第一个义项也密合。这么说《汉语大词典》是少立了一个义项了。至于义素到底是“卖茶”还是“喝茶”,似乎可模糊一下,一般不会买了大碗茶带走的。
“茶座”何起?如考“茶座”的来历,至晚也可追溯到明代。明张适《张子宜诗集》卷六《滇池集·题玄通寺壁次韵宪用明》诗:“岂容俗子留茶座,只着闲僧问字来。”还可追溯到宋代。宋僧后湖惟勉编《丛林校定清规总要》卷一:“同诣方丈,借茶座,茶鼓,候方丈茶毕,再鸣鼓。”甚至可追溯到唐代,唐代的汉译佛经《阿罗尼集经》卷十二:“安跋折啰健茶座,剂院门西。”又:“安琰摩坛茶座次西。”为什么唐宋出现茶座呢?这恐怕与佛教文化盛行,特别是市民文化的出现有关,佛典中有大量的僧人品茶的记载,市民则用茶座作为便捷易行的交游方式、听说评书的好去处。而历史语言性质的《汉语大词典》只引了张天翼和老舍两个现代书证,这是那时无互联网,研究工具落后所致,可见先进的查检工具对语言研究是何等重要!
“茶座”何构?如谈其构词,则“茶座”之外,还有“星座、讲座、客座、池座、正座、雅座、上座、宝座……”它们都是由一个词根语素加上后置自由粘着语素“座”构成的,说是“自由”,因为还有前置的,如“座帐、座师、座铭、座右铭、座标”等。“某+座”构式出现得很早,《韩非子·喻老》有“御座”,晋陆机《辨亡论》上有“帝座”。粘着语素“座”就是这里的名词“座”演变而来的。
有些“座”已过时了。如“委座”、“军座”,随着语言的发展,特别是随着网络语言的流行,说不定又会冒出什么新的“网座”之类,但至今未听说有“酒座”、“饭座”之类的说法,为什么呢?这恐怕要从语义的选择性上去看。因“座”的语义比较正式、上乘,“某+座”中的“某”语义风格一般都具崇高、雅洁之义,笔者试以《现代汉语词典》出现的35个“某+座”作检测,大体符合。其中“倒座、末座、下座”,可看做“正座、首座、上座”的兼构词。“饭”当然很重要,民以食为天嘛!日常之需,家常便“饭”,一旦“酒囊饭袋”之类也变得崇高、雅洁起来,那一定要有什么普通的填饱肚子的某食品来替换“饭”,人不再天天吃“饭”而吃别的什么,这时,人类或已进入外星人时代,故“饭座”之类的构词是很难出现的。
(作者:李开,作者单位:南京大学文学院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