来源： 鲍海飞 中国科学报

 

　　科学研究需要怎样一种气质

 

　　大凡从事一种职业，能够使一个人历经千难万险而百炼成钢，从平凡走向卓越，终登技艺之高峰、登堂入室、成大器者，毕竟属于少数。这里除了需要洞察力、专注、机遇外，还需要一种气质。从事科学研究更是如此。

 

　　科学研究需要一颗执着的心，需要一种自强不息奋发向上的精神，同时，更需要一种内在的超凡脱俗的气质。

 

　　这种气质是发自内心深处的，是由贯穿于精神和肉体的百折不挠的‘气’构成。这种气质或称之为秉性，来自于内在，也来自于后天的培养和训练。一番想来，大致需要这样几种‘气’。

 

　　1.元气。科学研究需要元气。这个元气是固有的，是人生下来对自然的敬畏和好奇，于是在成长的过程中，逐渐产生出对自然现象和物理进行研究的动机。这个元气也是逐渐培养出来的，是一种对自然的热爱，也是发自内心深处。

 

　　然而，在忙忙碌碌的人海中，在匆匆忙忙的事物中，有很多人，在研究的道路上，逐渐迷失了方向，丢失了纯朴之心和纯朴之气，在不知不觉中便同流合污，走向了未知之途。勿忘初心或许就是此意。

 

　　2.真气。做什么事情，如果不是发自内心，那么就很难会得到什么太出人意料的结果。发自内心的，实实在在的做事，就是一种真气。一方面是严谨认真，一方面是真情实意，也就是精诚二字。

 

　　因为心中对所从事的事业充满了一种热爱和一种内心的向往，就不会去浮皮潦草地对付和应付。科学研究求的就是真。说白了，真气就是真情。遗传学奠基人，奥地利的孟德尔（1822年出生）先生，经常向前来参观的客人，指着豌豆自豪地说：这些都是我的儿女。如果不是出自真情，会有这样发自肺腑的言语吗？

 

　　真气，就是一种发自内心对事业对追求的执着和热爱，它不受世间名利和烦扰所困，一颗赤诚的心，一颗‘应无所住而生其心’之心。试问，现在有多少人在研究之路上能够用情如此？或‘此情只待成追忆’。

 

　　3.静气。科学研究需要静气，就是一个人能够静得下心来，心平气和做事情。能够安心查资料，阅读文献。静才能听人说话，听人说完话。有些为师之人，高高在上，根本不听学生的汇报，甚至还没有听完，便打断对方说话。

 

　　有的一看到修改文章，写得不成样子，便气不打一处来。有时候，一边做着实验，看着书，心里却想着别的事情。这是因为身上没有一股静气。听报告，一听与自己观点相左，便拒绝继续听下去。还有一种，听不得、看不到别人好。一见有人大作发表，便内心之中生出怨气。

 

　　这都是不能以一颗平和平静的心来对待。这世间一山高，更有山比此山还高。只有静下来，闲下来才能品出真味道。遇事不惊不乱，也是一种静气。1665年，英国物理学家牛顿，因躲避伦敦大瘟疫而回到家乡，在这两年里，他在幽静的乡村田园中发现了万有引力的秘密。

 

　　1901年到1909年，著名的爱因斯坦先生在瑞士的专利局里工作，在那里有了他为人类、为物理世界做了开天辟地的研究工作。没有世俗的羁绊，没有名利的侵扰，心中只有天地锦绣，一间小舍足矣！灵感的获得，需要静气，是在那万籁俱寂之时，是在那万家灯火之时，灵感便随着钟声夜半到客船。

 

　　有了静气，也便就有了和气，而非浮躁之气。古人云，静为躁君。静气也是内敛之气。有了静气，心、脾、肝、肺之气，所谓五脏六腑之气自然汇聚于各自器官，各就各位，就产生了和气。有了和气则万事万物兴旺。每临大事，必有静气！

 

　　4.正气。科学研究不是拉帮结伙，搞门派，清理异己。科学不是你用来捞取名利的东西，虽然有人一直在利用。科学不是妄自尊大，观点、意见与自己不同，就不行。科学需要辩论，科学需要听见不同的声音，科学需要时间和实验来验证。

 

　　因此，科学研究需要有正气的环境，搞科研的人更要有一腔热血，一身正气：孤帆远影独钓寒江雪，雾里看花僧敲月下门。在别人搞歪门邪道的时候，却需要你一个人在那里战斗。这就是一个人的正气。

 

　　5.勇气。科学研究最高的品质，是坚持真理，不为名气，不畏强权，甚至为真理而献身。这就需要一个科学者具有非凡的勇气。随声附和、见风使舵那不是他的性情，趋炎附势、虚张声势那不是他的本性。

 

　　无论是哥白尼还是布鲁诺，他们的身上都有着这种气质，在真理探索之途上，敢于为真理而献身，这就是一种勇气。当罗马士兵的刀剑架在正在计算中的阿基米德时，他却依然忘我地工作：“等一下杀我，这几条定理还没有证完呢！”。

 

这是多么从容和无畏啊！这也是，每临大事，必有静气！有了静气，也就有了勇气。

 

　　6.稚气。静气不是呆若木鸡，毫无生气和活力。同静气相比，稚气不是幼稚之气，而是一股活泼之气和灵动之气，甚至是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之意味。西班牙立体派画家毕加索，在年轻的时候，人物等画作惟妙惟肖。但随着其画作时间的增长，其画作则越来越不让人理解和认识。后来，人们才知道，毕加索是在用一颗小孩子的心来做画。因为，他觉得孩子眼里的世界才是更加真实的。

 

　　然而，随着时间的流逝，我们变得麻木，变得世故，研究也走向了功利，走向了虚饰和装潢。在受到压抑或者不被重视之时，在一个没有活力的团队里，我们也容易变得毫无生气和活力，愈加显得老气横秋，没有了智慧，泯于众人。

 

　　7.中气。中气是最难的，它是一股和谐之气，不偏不倚之气，充实于丹田气海，散于身体各部分。这是一种有潜力的气质，是所谓的底气，是一种与生俱来的。它表明一个人的能力，是否能否胜任一项工作，是否能中流砥柱。

 

　　在研究上就是一种洞见能力，是一种能够洞察幽深问题的能力体现。中气足，则做事无往而不利，能够博学广用，多才多艺，精气十足。达芬奇就是一个多才多艺的人。意大利物理学家、近代科学之父伽利略更是这样一种人。

 

　　按照描述：他从小就是一个闲不住的人，不是画画，就是弹琴，经常给弟弟妹妹们做做许多灵动的玩具。伽利略观察事物仔细，洞察与细微，能够从教堂的吊灯摆动中发现并实验钟摆的周期性问题。一个钟表匠手中的放大镜，都能够引起他的好奇，并亲自将这种玩意儿深研，利用它将眼光投向星空，发现了土星光环、太阳黑子、太阳的自转等。他还发明了温度计等。伽利略不仅是科学家，更是发明家。

 

　　8.志气。这个志气包含了一个人的心胸和心劲，更体现在一个人的一股劲上，坚持和持久。不把问题搞明白绝不罢手，有一股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，你们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。海明威的《老人与海》讲述的就是一个这样的故事。故事中的老人不服气，他一定要钓到一条大鱼。

 

　　有了这个决心，于是他才有了独自一人在海上与大鱼搏斗的勇气。这种志气表现在，有的人外扬，有的人内敛，不过大凡都有一股欣欣向荣的朝气。晶体管的发明人、诺贝尔奖获得者肖克莱也是这样一个人。在同一实验室内，另两位科学家发现了一种点接触型晶体管之后，他感觉到其中没有他的贡献，心中甚是苦恼。

 

　　于是在随后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，他自己发愤构思创造出另外一种结型晶体管，并建立了少数载流子输运等理论。于是，三人共同获得了诺贝尔物理奖。

 

　　说白了，志气是一个人的骨气、心气，甚至是一个人嫉妒、嫉恨，迫使一个人在心底立下了志向。但今人多随波逐流。

 

　　9.大气。虽然说诸葛亮三气周瑜将周瑜气死是个典故，但人还真应该由此吸收经验教训。人是要有肚量和气量的。胜不骄，败不馁，不卑不亢，盖有此意。尤其看到别人取得了一个又一个的成绩，而自己则毫无成就可言，那么自己就更要保持住自己的和气。

 

　　科学研究并不是件唾手可得轻而易举的事情，相反是个劳心费力的事业。故而，科学研究也不能让每个人都能够登上成功的殿堂，甚至名垂千史。因此，我们要胸襟开阔，思想豁达，容人容己。

 

　　只要有这样一种气质，就不会因为别人功成名就而嫉妒，也不会因为自己一事无成而悔恨。尤其是在取得成果和名利分享的时候，就更要注意。我做了，得到了，心里坦然。因此，一个人就要经常检点自己的身上是否多了俗气、戾气、霸气，是否身上有了怨气、恶气和匪气，内心之中是否有了傲气、骄气和胭脂气等。

 

人有了大气便有了从容之气，故‘容器’。科学研究是个不断自我反省和检验的过程，反省和检验自己的行为、自己的思想、乃至于职业操守。

 

　　10.运气。如何看待科学上的一些成就或者成功是靠运气得来的？但是反过来想一下或者问一下就清楚了。幸运会突然如天上掉馅饼一样落到我们头上，让我们不劳而获吗？

 

　　苹果落到我的头上，只能会砸出一个包，让我感动疼痛，我只会抱怨，只能怪自己走错了路，不该走在苹果树下。但当苹果砸到了牛顿的头上时候，却迸发出了牛顿的火花，他发现了万有引力定律。我们只能再一次重复说，机遇和机会是给那些有思想准备的人。

 

　　牛顿是这样谦虚地说：“我好像是一个在海边玩耍的孩子，不时为拾到比通常更光滑的石子或更美丽的贝壳而欢欣鼓舞，而展现在我面前的是完全未探明的真理之海。”

 

　　科学上不少发现的确有运气的成分，但无疑每一个发明发现运气的背后，都是慧眼所见，都是英雄所见。最重要的一点是，他具有能够抓住稍纵即逝的机遇，这无疑是一种重要的气质。

 

　　具备一个科学人的气质，十口气足够了，十口气甚至远远不够。

 

　　每每想到气质，有两个人物的形象便时常在我的脑海中闪现，一个是雕塑，一个是活生生的人，二者无疑都是真正的思考者或思想者。雕塑者，罗丹之雕塑《思想者》。这是罗丹个人艺术里程碑的雕塑。

 

　　正如罗丹自己说的那样，“他不仅用大脑、张大的鼻翼和紧闭的嘴唇思考，他还用胳膊、腿、背上的肌肉思考，用握紧的拳头和紧张的脚趾思考。”我想这才是一个纯粹的思想者，一个全身心投入和忘我的思想者。另一个便是爱因斯坦先生的那幅著名的头像照片。

 

　　爱因斯坦先生就不用多说了，当以色列政府邀请他去做以色列第二任总统时，他却婉拒了。他知道自己擅长做什么，能够做什么，并愿意做什么。我想这无疑是一个纯粹的思想者，而非功利者。而当许多德国科学家都为‘真正德国精神’为德国侵略战争辩护的宣言签名时，他却断然拒绝。作为一个科学家，他身上有的是正义感和正气。

 

　　当然，若说是否还有，当然还有。比如，唐朝大诗人仗剑而行的李白，他飘逸的神采也会时常浮现在我的脑海里。

 

　　是什么造就了一个人的气质？是身经百战，是百折不挠，是职业的塑造，是环境的塑造，是内在的性格，造就一个人的气质。一个人的视野，一个人的心胸，一个人的魄力，一个人的能力，这些更都是造就一个人气质所不可缺少的内在东西。战士有战士的气质，音乐家有音乐家的气质，书生有书生的意气。

 

　　说到底，是一个人勇于持久地追求和探索的干劲造就了一个人独特的气质。

 

　　科学家的气质应该是什么样呢？他沉静、求实、严谨，又深思熟虑，这是基本的素养和品质。

 

　　其实，一个科学家就有一个科学家的气质，千人千面，不拘一格，也就有说不完的‘气’：心气、脾气、肝气、肺气和骨气，还有氢气（两袖清风之气）、氮气（淡泊名利之气）与氧气（阳刚之气），还有长气与短气，更有天然气、泥土气、书生气......

 

　　学者之所以为学者，博学、研学是其一，气节是其二。

 

　　忽然想到读书与不读书的差别，或许是这样：一个人专心从事于自己的热爱，进而百炼成钢，自然‘腹有诗书气自华’。

 

　　还是孟子说得好：富贵不能淫，贫贱不能移，威武不能屈，此之谓大丈夫。

 

　　学者心中应守护着一片净土，身中应孕育着一腔正气，眼中仰望着一片蓝天，足下践行着一个理想，才能向着彼岸前进，突破一个又一个束缚和羁绊。此之为纯粹，纯真、纯正之气！

 

　　学在深山松柏近，名成闹市梅竹殷；清新红叶碧空舞，自向秋风高处吟。